水聲停了,沒過多就阿杰就打開門走進來,依然是在我們之間留下一小塊但是決定性的空白,時間是十二點十一分不知道幾秒,他看著我我也看著他。
「怎麼了嗎?」不是阿杰問的,是我。
「妳應該睡了。」而且不應該出現在他的房間裡。
在這個家裡面似乎任何人都不應該跟阿杰有過多的接觸,他是一個極為特別的存在,不特別注意就可以忽略,他的時間和居住成員完全配合的錯開,或許這就是爸媽安排他住在二樓的原因。
「我睡不著。」我看著他,懷疑他是不是有刻意量過那樣的距離,拿捏的太過完美,靠近但是絕對的疏離,不仔細觀察完全無法看穿他的刻意,為什麼呢?從前的我們關係可以很好的呢。但是這樣似乎又有點明知故問的跡象,但是我不喜歡,非常不喜歡這樣子的阿杰。
「坐這邊,」我拍了拍我身邊的位置,「我不想耗費太多的力氣在音量上面。」
其實我睏了,雖然說我總是要花上好長一段時間才能入睡,但是這跟我感覺睏倦一點衝突也沒有。我想這時候誰看了我的表情都知道我根本沒什麼氣力,何況是阿杰。他還是僵了一會兒,最後跟每次他的決定一樣,在我指定的位置上坐下來,沒有讓他預留任何空白的機會。
他坐下的時候我明顯感到床微微陷落,剛洗完澡沐浴乳的香味讓人很舒服,莫名的我從小就喜歡聞沐浴乳的香味,不管是哪個牌子只要是自然而然的香味都會讓我感到放鬆。我靠在阿杰身上,他的身體好溫暖大概是剛洗完澡的緣故,睏倦的力量似乎是要發揮讓我昏昏欲睡,但是如果我就這樣睡著阿杰應該會直接把我抱回房間,所以我很努力的保持剩餘的清醒。
「今天我想跟你睡。」
這就是我今天最後打算的目的。沒有預謀,是在聽見阿杰打開門走進來的時候決定的,或許是因為聞到沐浴乳香味的關係;一開始來阿杰的房間只是因為突然覺得很無聊,而那股無聊的力量強大到我連舒適的床都可以拋棄,但是我不可能到樓上找爸媽或者妹妹,這會嚇到他們,所以我耐心的等著阿杰的腳步聲。
「我陪妳回房間。」
阿杰從來就不會正面的拒絕我,或許是因為知道我討厭被拒絕,又或許只是他一貫的處理態度,但是這樣的語意無損於他想拒絕我的提議的力量。
「我說我今天想跟你睡,我要睡這裡。」
或許壓垮阿杰的最後一根稻草就是我這樣毫無道理的任性。
「妳應該回妳的房間。」
「不是每個應該都要被遵守吧。而且姊弟睡在一起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是啊,我跟阿杰是姊弟呢。
我又把阿杰的左手抓起來端詳,從以前開始我就很喜歡玩阿杰的手,他的手總是很溫暖,雖然相較於我過低的手溫每個人的手都是溫暖的,但是阿杰的手上帶點粗糙但不磨人的繭,很輕易的就博得了我的喜愛。
「寶寶……」
我看不見阿杰的表情,但以他肌肉微微的扭動我知道他正在看著我。從一個半月前,也就是那個飯局開始,阿杰就很少直接注視我,但我知道他會以他的方式專注在我的身上。所以我想他現在看見的是我的頭頂,黑色的髮和白色的髮線,雖然我覺得這樣的風景太過貧瘠,但如果強迫阿杰一定要看著我或許他會從此開始逃離。我們是沒有資格逼迫別人注視我們的。
「阿杰…」我握緊他的手,「今天我不想一個人睡。」
隱隱約約他似乎嘆了口氣,或許今天他讓我睡在他的房間之後明天後天我就會開始進駐,但是我想即使不是今天,也可能是任何一天,畢竟在十一點鐘過後這層樓就轉換為我們相依為命的時空了。我的自私讓我不去考慮阿杰的為難,如果不那麼自私的話可能我連阿杰的衣角都碰不到。
「妳睡床上。」
終於阿杰妥協了。但是我的意識也開始模糊。可能是太晚睡的關係,我不知道現在幾點,但一個半月來的晚睡已經讓我無法負荷,如果不是在午睡大量的彌補也許我連自私的力氣都不剩。我用僅存的力氣抓住阿杰的衣角,任憑他把我抱到床上躺好又幫我蓋好了被子,最後他把我抓住他衣角的手拿下,只是短短一瞬間,我感到巨大不安定的恐懼感,像是有些什麼是註定失去了一樣。
在我察覺之前,我的眼淚已經從眼角滑落,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那麼傷心又無聲的哭泣,我只知道如果這一個瞬間我用力的把那麼空虛的悲傷吞下之後,接著會是我被巨大的空虛反吞噬。我的意識異常的清醒,在我恍恍惚惚之間這是不太可能發生的事情,但是我就是很清醒。
我半張的眼睛被淚水弄得模糊,我的鼻子開始無法正常的呼吸,所以我必須用嘴巴負荷我所需要的氧氣,視線落點在阿杰的背,白色T恤的背面是全然沒有顏色的白,接著在阿杰的手伸向奶油黃的牆之後整個房間就變成了全然的黑,我知道適應之後會看見月的光亮,但是在我努力適應的這段黑暗之間,我突然有種即將溺斃而且放棄求救的無力感。
我感覺阿杰走近我的身邊而且停留了一會兒,這樣誰也看不見誰的黑暗裡,任何的注視都是可以被接受的。最後他在我右邊的地板躺下,我佔據了他的床,現在他甚至連枕頭都沒有,也許他會拿一件外套充當棉被,又或許就這樣躺著,但是不管怎麼想,我都是搶走他溫暖的床和被子的兇手。
我的存在似乎就是在製造其他人的苦難。
我的眼淚越流越急,完全無法控制,但是我不想讓阿杰發現,我不想讓他發現我在哭。我拉起了棉被把整個人蒙在裡面,棉被裡悶滯的空氣讓我的呼吸更加困難,我突然想如果就這樣死掉也無所謂了,至少現在我不想讓阿杰發現我在哭,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堅持,在阿杰面前哭對我來說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
「寶寶…寶寶……」
阿杰還是聽見我刻意壓低的哭聲了。他試圖拉開我蒙在身上的被子,而我傾盡全身的力氣抵抗,但是沒有辦法,我的力氣是不可能敵的過阿杰的,接著他抱起我,用手探了探我的額溫,但是我沒有發燒,這一次我非常肯定的我沒有身體不適。
我拉住他,在他懷裡繼續我的哭泣,他突然意識到他什麼也不能做,所以他突然不那麼慌張了。於是他就這樣抱著我,什麼話也不說的讓我繼續哭泣,我突然想,說不定我只是因為要他抱著我睡才會那麼賣力的大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但是我的頭痛的像要裂開一樣,我大量的眼淚似乎是即將流光了,眼角泌出的淚液逐漸停息,安靜的黑夜裡剩下我抽噎的聲音,我聽見阿杰的心跳,不知道嬰兒是不是也可以透過臍帶聽見媽媽的心跳,如果有人可以永遠這麼抱著我或許我就不會那麼害怕永遠這個字眼,但那也只是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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