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四十七分,被塗上螢光劑的數字和指針是這麼說的。我聽見阿杰打開房門的聲音,於是我起身下床,走到了阿杰的門口敲了門。阿杰的腳步聲越來越靠近我的方向,接著是旋轉門把的聲音,我想他應該很納悶是誰在夜半敲門,又或許他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是我,但是那不重要,因為他打開門的瞬間就會知道是我。
「寶寶?」他皺了眉,這時間我應該睡沉,我的身體異常的需要睡眠。
我逕自推開門越過他身旁走進他的房間,他的房間擺設跟我的房間大同小異,深藍色的被單深藍色的窗簾一張書桌一個書櫃,妹妹的房間大抵也是這樣,但是儘管基本的配件是相同的卻讓人產生截然不同的想法,至少他的房間裡不會出現布偶。我想這或許跟我們三個人的存在模式有著相同道理,流著一樣的血相似的基因同樣擺設的房間但是我們的過去我們的未來甚至我們的現在都是全然不同的。
我坐在阿杰的床上看著他,他大概正要洗澡,因為床的另一邊有他的衣服。我也知道他的生活模式是很固定的,我跟他之間那道牆隔音實在不怎麼好,所以每個晚上我的聽覺就某方面來說是跟他同步進行生活的,十一點半到十二點之間他回到家,接著洗澡,之後並不立刻睡覺,我猜可能看看書或打打電腦,大概一點多才會結束他的清醒。如果真的要說阿杰搬進家裡之後對我有什麼不良影響大概就是讓我必須在一點多跟著他一起入睡,而這之前我總是十一點多就必須休息。
「怎麼了嗎?」他從門邊走到一個距離之後就站定了,約莫三步的距離,讓人感到刺眼的空白。
「你準備要洗澡嗎?」我把他的衣服遞給他,於是我們就呈現一個定格的畫面,他看著我並不接過衣服。
他又沉默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特別無法忍受阿杰這樣的沉默。
「我手痠了。」終於他拿過衣服,「你先去洗澡嘛,等你洗好再說。」
似乎是決定妥協了,阿杰又看了我大概十秒鐘,然後安靜的走出房間。他關上門之後我對著那片咖啡色發呆了一陣子,對於關門這個動作我一直感到很困擾,所以我總是不走最後一個,而在別人必須當著我的面關上門時我也極力轉移注意力,什麼無聊煩躁的小事在這種時候都能讓我侃侃而談。
阿杰的房間很簡單,書櫃上的書也沒有像我一樣塞的滿滿,我猜是留在之前的房子沒有帶來。他只帶了一些簡單的衣物和生活用品過來,佔最大重量的可能是他的筆記型電腦吧。我發現電腦是開機的,螢幕是充滿白雪的風景照,太過純潔的畫面反而讓人感到刺目,我一向對科技產品沒什麼好感。
房間裡有淡淡的阿杰的味道,我知道他用的是跟我們不一樣的沐浴乳,其實那間浴室只有我跟阿杰會用,二樓也只有住著我跟他。常常刷牙的時候我都會以為這間屋子只有我跟阿杰住,因為毛巾牙刷漱口杯沐浴乳什麼的都是兩份擺在我眼前,然後我跟他用同一條牙膏;這可能莫名的造就了我跟阿杰的親密感,所以我對他是全然沒有防備的,生活在一起的兩個人如果相互防衛著那是太過悲哀的一件事。
夜裡很安靜,聽得見水聲。這時間妹妹可能還沒睡,爸媽為了怕打擾我的睡眠所以讓我一個人睡在二樓,所以每天我進了房間之後就感覺只剩下我一個人在生活,然後持續到了隔天的下午五點鐘媽回來煮晚餐的時候,一天大概只有六個小時我脫離了獨居生活,而阿杰的出現讓我的獨居生活縮短到了九個小時,也就是說漫長的夜晚裡我們兩個是相依為命的。
阿杰的鬧鐘顯示十二點零一分,在我不知不覺裡生命又這麼過了一天,「我的身體比一分鐘前衰老了一天」這樣的念頭浮現了出來,但是後來想想應該是這一秒鐘比前一秒鐘衰老這樣一秒一秒累積下來的,所以有人會在下午三點五十七分病倒有人會在晚上八點零九分死亡,而不是通通集中在每天的十二點整發生。
書桌上有一本看了一半的書,書籤夾在三分之二的地方,是村上春樹的《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那本書我去年看過但不是很喜歡,對於主角最後那個太過負責任的決定我完全不認同。那本書很厚,但是我想越厚的書讀起來並不是一種未完成的壓迫感,而是漫漫延伸的空虛感,就像是我很害怕「永遠」這樣的辭,聽起來像沒完沒了的可怕。
我想起來亞美今天告訴我她已經決定下個星期三要出發到日本,她的錢已經存的差不多了,而且她媽媽也贊助了一部分,她會在北海道玩上七天六夜,還說會記得帶禮物給我。今天是星期二所以亞美還有八天就會搭上飛機前往另一個國家,雖然只有七天但是七天之後的亞美大概會變得不一樣吧,至少有好一陣子她的話題都會繞在北海道。
但是因為亞美的緣故讓我發現原來暑假已經過了一個半月,阿杰搬到家裡也差不多這麼久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我們一家人還沒好好的吃頓飯,媽也沒有提起任何一個關於阿杰的話題。有時候我都會有種「其實阿杰根本就是我想像出來的人物」這樣的想法,一直要持續到了晚上阿杰回家之後才會打破,這一個半月來我們的生活表面上一點變化也沒有,就如同每一個昨天,要到多久之後我們才肯承認其實什麼都已經不一樣了。
而目前為止,只有我跟阿杰的生活有了很大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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