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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午餐是廣東粥香瓜還有我乖乖吃藥換來的布丁。阿杰在我旁邊吃著便利商店買來的便當,標籤上寫著排骨便當但是那塊肉根本就是乾扁肉乾,配菜因為加熱而變色,我看著阿杰的側臉,如果他因為吃下太多防腐劑而永遠不會腐化,那麼有些東西是不是就不會消失?

「給你吃一口。」

我的手懸在半空中,阿杰看著我並沒有張口的打算,我的手有點痠,很堅持的我望著阿杰。從以前我就知道阿杰有雙憂鬱的眼,許多人都會替沉默的人冠上憂鬱的形容詞,然而他們從來不望進沉默的人,那樣的動作過於耗費心力,或許自己的靈魂也會因此被看穿;阿杰的眼是低調的憂鬱,起初感到的是清澈的,然而跨過了某段距離之後,有太多埋藏在深不見底的壇中。

阿杰喝下涼掉了的粥,看著他的側臉,也許十年之後我所想起的阿杰會是這個角度,我想我不會想起他的聲音,那已經夠單薄的記憶了,十年之後或許已經斑駁的無法辨識。然而我又時常想,十年這個量詞太過遙遠,似乎是我永遠不及的距離。

從我發燒之後阿杰每天中午都會回家陪我吃午餐,可能他也只是要確保我有把那七顆五顏六色的藥丸吞進去。總感覺那樣的鮮豔會在我的腹中將我緩緩侵蝕,一點一滴以一種無法察覺的速度,無法填補的孔隙,幾近風化的我的軀體如果哪天誰這麼用力一吹。

在阿杰開門關門的動作之後,終於整間屋子裡又只剩下我一個人了。阿杰每天大概花四十分鐘陪我吃飯,媽並不知道這些,所以她依舊每天中午打電話叮嚀我記得吃飯吃藥,媽打電話的時候阿杰通常已經坐在我身邊了,我不只一次想告訴媽這件事,可能我也希望阿杰能早點合理的出現在這個家中,但我總是掙扎的打消了念頭,也許我並不那麼希望著。

亞美說今天要回高中探望老師,其實我是不想去的,對於那些記憶,即使是三年那麼久的記憶,對我而言也單薄的像衛生紙一樣很輕鬆就可以撕毀,我幾乎想不起來化學老師或是物理老師的長相,也許只有班導師那張過於鮮豔的嘴分外的鮮明。

彷彿三年的高中生活就擠壓在那張鮮紅的唇上,開開闔闔就吞噬了所有的記憶。

在阿杰出去上班和等候來接我的人之間我開始回想高中的三年生活,如果硬要說有留下什麼大概就是我表現不差的成績單和獎狀,或許是預知了我會有這樣的記憶貧乏所以我很小心的收集了那些數字,但是有什麼意義我到現在也是不明白,可能我只是單純的覺得那些數字很有趣也說不定。

每次看見那些成績單並不會有電視小說寫的那樣勾起一大段回憶,老實說我一點感覺也沒有,連想起哪個科目的老師都沒有,但是每次整理書桌時我就是會把那一疊幾乎等同於廢紙的東西收好,接著這一年又加上了兩張大學的成績單,我想或許我的潛在意識裡就是扮演一個成績單癖的角色。

耳邊響起很粗糙的古典樂,忘了是哪個大音樂家的偉大作品,但對我的意義只有告訴我有人正在按門鈴這個訊息而已。

聽見門鈴響了之後我拿了側背包關了燈打開了鐵門,照例是阿伸出現在我家門口,但是到校門口的時候只看見亞美一個人。我以為會很多人的,但亞美說她只找了我跟阿伸,但那不重要,從來被注意的焦點就不會是我。

我常常想,如果抽離了身體不好這件事之後,我還有什麼比較鮮明值得被記住的特質?或許曾經的同學會說,那個功課很好的女生,或是那個會安靜聽人說話的女孩子,但是功課好的人十年之後會被注意的也不是這些了,只有學生會在意這些,而安靜聽人說話這件事本身就是個假象,那或許其他人對我的印象不過就是虛構,可能我同樣也是個虛構而被想像出來的角色。

我們看了國文老師、化學老師和生物老師,物理老師出國旅遊了,但即使我們探訪了這麼多了老師,亞美跟阿伸也談笑的說了許多的往事,但是我發現我一點印象也沒有,甚至我懷疑那些化學方程式物理公式會不會只是我從課本看來的,而我從來沒有出現在課堂之上,所以對於永遠十八歲、答錯要唱歌、進步會有珍珠奶茶喝的這些記憶一點也沒有印象。所以我突然很想見見班導師,因為我的高中記憶裡只剩下她了,縱使只是一張唇,那也是我僅存的記憶了。

我們在英文科辦公室等到了班導師,我聽亞美開心的跟她打招呼,喊她張姊,只有我喊老師,可能是因為我什麼都忘記的緣故。從頭到尾我就微笑著,其實我根本沒有在聽他們的對話,我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張唇上,但卻跟記憶不相符合,不是鮮豔的紅色而是時下流行的淡色。

說了再見之後班導師突然叫住我,阿伸跟亞美先去牽車,剩下我們兩個人,而且其中一個還是幾乎不復記憶的學生。

「一年多了,回到學校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嗎?」

我想如果想要跟我寒喧不需要特地將我留下來,但是我並不那麼想知道真實的理由,畢竟眼前的這個人或許十分鐘之後我們就不會見面了。嗯,感覺很懷念。我也沒想到我可以那麼輕易的說出這樣的話來,但是我一點也不訝異,謊言本來就是必要的存在。

「妳一直是個很優秀的學生,從來都不會讓人失望,而且妳很溫柔。」她頓了頓,「但是,我總感覺妳刻意的保持距離,妳不用太在意,我只是憑著我教了十多年的書,這麼覺得而已。畢業的時候沒有對妳說,但是一直想對妳說,保護自己是好事,但是有些時候是需要受傷的。」

有些時候是需要受傷的。

這種話由一個老師說出來總感覺格外有說服力,但是之後阿伸跟亞美問起的時候我什麼也沒有說。對於高中三年的記憶我看著眼前的行政大樓一點也沒有回復的跡象,我思考著班導師說的話,其實也沒那麼認真,只是很少有人這麼對我說,也許是一時反應不過來。

「現在才三點多耶。而且今天天氣真好。」

「那還想去哪裡嗎?」

「出去玩三個人有點虛耶,但是我也懶得找其他人來了。」

「那要回家嗎?」

「回家之後我會很無聊耶,快嘛,總會有地方是三個人可以去的。」

「小米妳有想去哪裡嗎?」

通常這樣的問句我都是以「都可以」這樣會讓人無力的回答帶過,但是現在我的腦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強烈的想法:「我想回國中看看。」

如果靠的那麼近的一年前我都想不起來了,那麼隔了那麼遠的國中三年會不會同樣的斑駁的一吹就散。然而我卻莫名的相信著我可以想起些什麼,畢竟關於阿杰的記憶一直都那樣輕易的被想起,或許只是高中離的還太近,所以我的大腦還沒整理好什麼該被記憶什麼該被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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