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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時候還很早,所以依舊是空蕩蕩的只有我一個人,我坐在沙發上,本來想打開電視後來想想又放下了遙控器。坐著不到一分鐘我就躺了下來,我一向是個沒有坐相能躺就不坐的人,側躺所以看得見電視裡映出的畫面,像一座乾淨整齊的空城,而我是佔據空城的流浪漢。

考指考的那年,亞美曾經在經過火車站的時候指著睡在沙發上的流浪漢對我說:「像他們這樣多好,雖然什麼都缺但是擁有最大量的自由,不像我們整天被關在學校補習班接著又被關回家裡。」我一樣是嗯的一聲不發表意見,這種時候亞美就會自動將我的單音翻譯成同意的意思。那個時候沒什麼感覺,可能我的感覺一向很遲鈍,是這個暑假才明白,說到底我們還是比流浪漢幸福多了。

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是不自由的,犯罪的人被囚禁在狹小的空間之中,沒有自我掌控能力的人也被綑綁著,然而其他人充其量只能稱為行動監獄,很認真思考的話就會發現我們都是被限制住被囚禁住的人。什麼都可以囚禁我們,什麼都可以奪走我們的自由,就像是我一點一滴正在奪走爸媽和妹妹的自由一樣,還有阿杰。

四點零九跳到了一零。媽還有一個小時才會回來,也就是說我還有一個小時要當個空城裡的流浪漢,然後我想起阿杰的帶回來的午餐,發現我們還沒「一家人」和樂的吃過飯,上次爸爸不在家,上上次妹妹沒有去餐廳,算來算去也沒辦法捏造第三次。我猜想那會是什麼樣的畫面,媽對於阿杰應該開始有著矛盾的情緒,而阿杰又是爸爸毫無預期的兒子,妹妹一直都有被蒙在鼓裡的感覺吧,但是沒有辦法,善意的謊言。大人都是這麼說的。

電視機右上角有一塊絢麗的反光,不自覺的就會將專注力放在那一小塊光亮,但是沒過多久我的眼睛開始感到疼痛,轉開視線之後是一片黑暗。多大的光亮背後就有多大的黑暗,我開始想著這間屋子,在這樣溫暖光亮的表象之下究竟藏有多少的黑暗呢?

前幾天聽見爸跟媽在吵架,詳細的情形我也忘了,脫不了那種小事作為開端中繼翻出舊帳最後攻擊對方人性上的缺陷,但是媽很聰明的避開所有關於阿杰的話題,這代表他們吵架的時候也還保有理智吧。總之在我們看的見的地方他們是恩愛而且相互尊重的,阿杰或許早就看穿了,其實在第一次見面的飯局裡什麼就都已經透露出來了,阿杰是個細膩的人,很容易就會明白這一切。

電話。我的手機。「喂?」

「小米嗎?我是阿伸。沒什麼事啦,只是有點擔心妳,現在好多了嗎?頭還會暈嗎?如果真的很不舒服的話我可以帶妳去看醫生。」

「我沒事。我想睡一覺就好了。」

「這樣啊,那,那妳先休息好了,我改天再打電話給妳。」

其實阿伸不用打電話給我也沒有關係,我當然知道他對我抱有什麼樣的心情但是我對他一點感覺也沒有。我的感情神經真的太過粗大,十九年的生命裡曾經交過一個男朋友維持兩年又三個月,之後就像是電路燒斷一樣沒消沒息,不是說那個男朋友,是說我的感情。但是我跟那個男朋友之後也沒了連絡,原因是什麼並不重要,總之分手的很和平。

 

我想起來為什麼阿伸會突然打電話來說這些話。結果我們沒有回去以前我讀的國中。機車都已經騎到了門口,我也已經看見那一大棟的教室,然後我一點也不想踏進去,反正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再怎麼被留級也不可能重讀國中,那麼我回去還有什麼意義呢?

所以我告訴亞美跟阿伸我頭很暈,我想回家休息很抱歉之類的話,這種藉口從來就不會有人懷疑也不會有人不管我,所以阿伸負責送我回家,剛剛那番話他已經在門口跟我說過一次了。我想阿伸一定會是一個很體貼的男朋友,亞美也曾經這麼對我說,然後加上一些些暗示,當然必須裝作什麼都不明白,不明白的事情就不會有後續發生了。

或許有人會覺得不喜歡為什麼不乾脆的拒絕他呢,但是阿伸從來也沒開過口,我也不想浪費力氣去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我不否認我是個自私的人,他要怎麼喜歡我其實根本就不關我的事,只要我沒有主動對他做些什麼我想我就沒有必要像個聖人什麼都要解決,所以阿伸繼續喜歡我,我繼續當作不知情,這樣和平的持續下去也沒什麼不好。而且人性是脆弱的,我想阿伸有一天會遇見讓他變心的女人,那就自然的讓他轉向,一切都很好。

對我來說這不是駝鳥心態,而是我根本就不認為我該處理。所以我常常想,阿伸看見的是我的表象喜歡的也是我的表象,如果有一天他發現了他一直很喜歡的那個我根本從來就不存在,這樣會不會導致他的混亂?但我想他是不會發現的,因為人們都是相信表象的。

「啊寶寶怎麼睡在沙發上會感冒的。」

我不知道媽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可能是我發呆太過專心而沒有注意到開門的聲音,但是我沒有睡著,因為眼睛是閉著的所以媽很正常的當作我在午睡,她替我蓋上了外套,接著我聽見塑膠袋窸窸窣窣的聲音,媽開始料理晚餐。我猜現在大概是五點十五分。

不想張開眼睛我繼續躺在沙發上,衣服大概是媽的外套因為有她的香水味,我想起來小時候媽會用她的外套包住我,在等火車的空檔唱一些歌給我聽,一些我只記得旋律的曲子,那時候我們會在週末搭火車到爸工作的地方,爸總是會買一些零食糖果等我去,所以媽常說我喜歡吃零食都是爸造成的。

那時候媽的味道和現在的香水味不一樣,是沐浴乳的香味,跟我的身上一樣。曾經我還因此感到一種異常巨大的親密感,因為我們身上擁有的氣味是相同的,而爸回到家之後也會有同樣的香味,妹妹那時候還沒出生,妹妹大概不會有這部分的記憶,因為她出生那時媽已經開始在用香水了。

「我回來了。」是妹妹的聲音。

「佳佳妳叫姊姊起來吃飯。」

「喔。」然後腳步聲越來越接近,家裡的人是不會粗魯的喊我起床,原因或許是我起床起總會有難看又蒼白的臉色,「姊、姊,起來吃飯了。」

或許是閉眼太久的緣故,真的有種昏昏沉沉的感覺,隱約知道爸也回來了,我張開眼四周是模糊的風景,妹妹還站在我的面前,他們都會等我真正醒過來才會安心離去。等我完全清醒妹妹又說了一聲吃飯就走向餐桌,一家四口的畫面讓我瞬間忘記阿杰的存在,或許不是忘記阿杰,而是忘記他所扮演的角色。

「寶寶妳怎麼會睡在沙發上呢,這樣會感冒的,下次睏的話就到房間裡睡。」

「嗯。」

「媽今天煮了妳跟佳佳愛吃的菜,多吃一點,爸爸你也是,多吃一些。」

太過和樂溫馨的畫面反而讓我強烈的思念阿杰,我也說不上為什麼,既然我都已經替阿杰決定了他的座位,沒理由他不跟我們一起吃飯。我看了一眼我的右手邊,還可以勉強擺下一個人的空位,那是我替阿杰保留的位置,跟我同一邊,大概也只有我會很認真的站在他那一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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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ophia X 皓子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