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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是說著無所謂、無所謂這樣的話，反正怎麼樣都無所謂吧，再怎麼努力也改變不了的，不管是人生還是自己；但是她的眼淚就是在我說著無所謂的時候掉下來，無所謂吧，不過就是眼淚而已。
真的、無所謂的。
你能知道吧，掉下眼淚的那種觸感，溫溫熱熱但很快就變成冰涼又鹹膩的液體，不管是什麼原因，開心也好難過也好，甚至切個洋蔥也能留下眼淚，說到底不過就只是排泄物而已，就因為眼睛只有兩個所以眼淚就比汗液高級嗎，其實根本是一樣的。
那個時候我告訴自己，就算她開口我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但是她沒有，她只是靜靜看著我，到最後一刻連聲音都沒有。
那是我見到她的最後一面。
手術失敗了。反正本來成功率就低的倒不如省下手術費比較乾脆，即使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我還是想去試，說著這樣的話根本就是白痴吧，大概是在醫院裡電影小說看太多，腦袋裡充滿奇蹟會發生的虛幻信念。
而且很狡猾吧，成功的話就能開心的說「你看、真的有奇蹟呢」，就算失敗了也無所謂啊，反正她也不會知道了。
「我的願望是坐雲霄飛車喔，就算一次也好，感覺真的很刺激呢。」
所以那天我在遊樂園坐了十七次的雲霄飛車，趴在廁所嘔吐出來的是噁心的酸水，現在才想起來，那一整天我什麼都沒有吃，那麼吐出來的大概真的就是身體裡面腐爛的自己吧。
用力嘔吐的同時眼淚也成串的掉下來，所以我說，眼淚真的是很廉價的東西，混在嘔吐物裡一起被沖進下水道，最後不管流到哪裡都無所謂，反正已經從我身上離開了。
她最後被燒成灰也一樣無所謂，不管是她的書她的衣服還是她的身體，反正她已經離開了。
「要留點什麼下來嗎？」
「全部都丟掉吧。」
「這是她最喜歡的布偶．．．」
「都丟掉。不管她喜歡什麼討厭什麼都無所謂了。」
我和她姊姊一起整理她的病房和她的房間，把所有東西、無論有用的或者沒有用的全部打包，我並不想讓其他人延續她的味道，所以一併扔進垃圾場，全部都攪爛而後掩埋。
那一年我才十五歲。
我知道接下來我會變成十六歲、十七歲、十八歲．．．，但是和我同一天生日的她，卻永遠停在十五歲這一個定點，就算沒有所謂的永遠，但在短得不行的生命裡，這種長度就已經稱得上永遠了吧。
從小的時候不管是我媽或是她媽媽就一直告訴我們，她們可是約好在同一天剖腹，因為想讓我和她一出生就不是孤單的人，並且不是看著我長大的人們，而是一起長大的某一個存在。
「這是媽媽從小的夢想呢，如果有一個人從一出生就看著對方，除了雙胞胎之外很難辦得到吧。」
那是媽的夢想不是我的，但那時候的我根本沒有反抗能力。
因此我和她從小就看著對方長大，但這樣就不得不看見她一直以來痛苦的樣子。
「媽媽很後悔呢，她說『如果沒有跟阿姨約好的話，小健會比較開心一點吧』。但是阿姨說，『如果沒有一睜開眼就看見妳，小健會很孤單的』。不管她們怎麼說，阿健你是不會告訴我真正的想法吧，但是我啊，真的很慶幸一張開眼就看見你。」
「張開眼先看見的是醫生吧。」
「也是呢。但是只有阿健一直陪在我身邊啊，比誰都花上更多的時間。」
過去花多少時間都無所謂了，想著過去過去的，根本就改變不了什麼，老是說著「如果我那時候怎麼樣怎麼樣就好了」或是「早知道那時候就那樣做了」，只是加深什麼都改變不了的無力感，因為要是能有如果，就不會說出如果來了。
「即使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我還是想去試，不管是為了阿健還是為了自己。你說，會有奇蹟的吧。」
你說，會有奇蹟的吧。
那個時候的我連彩虹都沒看過怎麼能想像奇蹟，說不定她一直在等我說出「嗯、會有奇蹟的」這樣的話，但是我的口中是說不出奇蹟這兩個字的。
「不用勉強動手術也無所謂吧。」
「所謂的可能性是很微妙的喔，不去試就等於零啊。」
零。失敗了不是比零還要空缺嗎？
「你說，會有奇蹟吧？」
「什麼奇蹟的都無所謂吧。」
她的眼淚就是在我說著無所謂的時候靜靜的掉下來，你說、會有奇蹟的吧，如果回到那時候，我也還是說不出口。
因為已經知道了不是嗎，那些奇蹟什麼的，都只是電影小說裡騙人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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