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站在頂樓可以看見悅。
我習慣在沒有課的時候坐在頂樓發呆,這裡可以看見一大片的天空。天氣好的時候,一整片都是藍的,尤其是沒有一片雲的好天氣,總是讓我感到毛骨悚然,像是整個世界都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金黃色的陽光像薄紗一樣披在任何一個可見的表面上,任何一個人都逃不掉,終究會被吞噬殆盡。
在這裡所有的聲音都變得很遙遠,有時候像是快要抓住某個女孩子的語尾,但是到了最後關頭卻又弄不清她說的究竟是逛街還是光階,以至於方才自以為了解的對話全都糊成一片,一點意義也沒有;如果很刻板的推斷我會猜想她們約好了晚上一起到哪個商圈消磨時間,但是我確實曾經聽過同學熱切的在討論光階的問題。如果我沒遭遇過這個話題或許我就不會這麼困惑了。
沁說過,人的苦惱來自於思考。
笛卡兒留下了一句偉大的「我思故我在」,追根究底一個人的存在構築在他的思考之上,也因此例證了苦痛的人生。我們總是不斷的在思考,不斷的藉由外界的線索添加我們的思考,然而真相,或者是真相底下的真相究竟是什麼,卻沒有一個人能夠知道。
真實是什麼?真實是不存在的,柏拉圖這麼說。
然而抱持著這樣信念的我,卻不感到自己的生活存在著多少的苦惱。
因為事不關己的緣故。
或許沁死了我會流下一點眼淚,但也僅此而已。
當然沁在我的心目中是最好的朋友,如果扣除掉家人我想他會是我最重視的人,但因為死亡從來就不是件可怕的事情,我的哭泣單純只是因為離別,因為再也見不到沁的關係。
沁遲早都會死去的。
正確的來說他正一點一滴的腐敗著,他身上帶有的那部份死亡緩慢而確實的侵蝕他存活著的靈魂。
「你身上的腐敗味道越來越明顯了。」
沁有時候會坐在我的旁邊,通常是右手邊,因為我總會順勢的靠在他的身上,「那妳還靠的那麼近。」
「沒辦法,因為你是沁的緣故啊。就算是你身上鑽滿了蛆,說不定哪天我有閒情逸致的時候會一隻一隻的幫你挑掉,但如果被蛆給完全佔據了,那我也沒有辦法了。」
「妳的比喻真噁心。」
「因為捨不得把你埋葬吶,那就真的永遠見不到沁了。」
即使如此,我仍然不想預知沁真正會死去的那個畫面,不管怎麼樣我也還是個普通的人,我並不想要沁真正的離開我,因為可能再也不會有人能夠像沁一樣和我靠的那麼近了,什麼話都不必說的默契,沁的眼睛可能也能夠看到連我自己都看不到的部分,但是奇異的是,這麼想著的時候,心中湧現的並不是被看穿的可怕感覺,反而是一股安心,因為是沁的緣故吶。
「腐敗的味道跟死魚一樣嗎?」
沁不是很認真的問,因為姿勢太舒服所以我的意識開始模糊,隱隱約約沁說話時的震動連帶的和我的心臟跳動有了某種關聯性,「死魚,不是死魚,其實沁很香,有沐浴乳的味道,那種腐敗是從心臟跳動的動作裡散發出來的,沁身上的死亡不是生理上的死亡,是意識上的死亡。因為我也只看的到這樣,如果是一個癌症末期的人站在我的面前,可能我也看不出來吧。」
其實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帶著一點死亡的氣息,差別就在於剛被孢子附上還能散發出香氣的蘋果,和完全腐爛發臭之間的程度。我也只是鼻子比較靈敏一些,所以沁有時候會取笑我是一個吉娃娃,但是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寧願當一隻貓。
沁的氣味大概處於菌絲已經發展到肉眼可見的程度,而隱約散發出一股酸敗,恰好是迅速死去的階段,然而我總有意無意的試圖除去些菌絲,雖然知道一點用處也沒有,但人時常會做些明知徒勞無功的努力,而我不過是個人。
有時候靠在沁的肩上、感覺開始模糊的時候,悅的印象就會摻雜進我融成一片的意識。
悅是我聞過最香甜的蘋果香味。我很認真的也找不出死亡的線索。
「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的人吶。」
我向沁提起的時候,他只是從頂樓看了悅一眼,在這個距離是看不清楚的,但勉強可以辨認。某些連我自己也無法解釋的,我似乎刻意的不讓沁接觸到悅,究竟是憂慮悅的存在會加速沁的死去,或是擔心沁的孢子會沾附到悅的身上,總之沁和我就只在頂樓提起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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