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你說是開始

醒過來的時候我還是側躺，阿杰的手還是擱在我的手臂上，然後我想三年後的阿杰應該還是沒變。阿杰眼睛閉著，睡著了還是沒有，不過我想他的腳麻了，三點半了，我睡好久，午覺我都睡不著，晚上也睡不著，所以我都躺在床上，有一半的時間都是清醒的，想很多事，想很多只是心情很不好，他們不懂，他們都不等我說完，所以我懶得說話，反正說到一半他們就會幫我接下去。

我還沒完全醒，意識模糊的時候我的思緒就會很不完整，但是跟阿杰在一起的時候我就不喜歡思考，那樣說話比較輕鬆，跟其他人說話都要組織完全才能說出口，阿杰會等我說完，全部說完。

我應該要爬起來不然阿杰等一下會動不了，所以我慢慢起身，背好酸，果然沙發有點小，擠了兩個瘦子還是顯得擁擠，夏天很熱，我一向不流汗額頭都濕了，我幫阿杰擦汗他流好多汗，我不摸他的腳，會痛我想，腳麻掉我都會很生氣，因為我怕痛，打針的時候我都會很生氣，但是媽都在簾子外面，所以我咬嘴唇，我對布偶生氣，媽說我脾氣很好，不好，布偶知道我脾氣不好，阿杰汗流好多，開冷氣他會感冒，所以我幫他擦汗。

我知道我還沒完全清醒，我的思考斷斷續續的，我通常生病的時候是不說話的，就像剛睡醒的時候，因為我說話他們聽不懂，因為他們不等我說完，所以醫生跟媽說我的情緒很不穩定，只要生病就會情緒不穩定。

洗臉會醒過來，所以我去洗臉。

冰水，我通常用溫水，夏天很熱也要用溫水。我在鏡子裡看見濕漉漉的臉，有一部分的頭髮也給弄濕了，我醒了，其實走來浴室的途中我就醒了，我盯著那張看了十九年的臉，蒼白的像鬼一樣。曾經替自己上妝看起來有精神一些，但都是些假象，卸了妝之後被戳破的泡泡幻滅的快速，他們用一層厚厚的粉掩飾日曆紙被撕去的厚度，我用顏色來掩蓋我的空洞，結果是一樣的，粉碎之後只是明白自己所想要的跟現實究竟差得有多遠。

回到客廳阿杰眼睛還是閉著的，我想他是真的睡著了。我又幫他擦了擦汗，靠在他身邊，我想他用的不是跟我一樣的沐浴乳，安靜的時候我就會開始思考，所以我總是會開著電視或是收音機，有時候也不是真的在看電視，思考讓人苦痛，有時候看書也會讓我覺得難受，但是我不想吵醒阿杰，我壓抑不了我的思緒。

我好像從頭到尾都沒考慮過阿杰的感受，最受折磨的不是爸不是媽，是他才對。像個闖入者，踏入一個陌生又不被歡迎的空間，其實我也不喜歡阿杰以這種方式進入這個家，太突兀也太尷尬，我覺得我應該為他做些什麼，一直以來都是他為我付出，但是我沒有幫助別人的習慣，阿杰或許會不喜歡我自以為的幫助，人常常會自以為是的付出又強迫別人要高興要有回報。

我很仔細的看著阿杰，他長得真的很好看，皮膚很好，一顆青春痘也沒有，鼻子不很挺，東方人不適合太挺的鼻子，粉紅色的唇，人家說薄唇無情，也許是因為阿杰抿緊的關係，他的眉心微微皺起，我用右手中指腹小小力的揉著，他的眼睫毛稍稍的搧了下。

「吵醒你了？」

「沒有。」

我整個人賴進他的懷裡，他是弟弟沒有關係。

阿杰並沒有抱著我，他的手很不自然的放在兩邊，本來是想跟他說抱著比較舒服，但是想想又不大對，弟弟這樣抱著姐姐感覺有些詭異，如果媽看見說不定會說不出話來，爸的反應可能更大，平時溫和的人往往都有壓抑自己的傾向，爸總是太過溫和。

想想那個畫面我突然笑了出來，一般人應該不會有我這樣的念頭，妹妹常說我性格惡劣，我倒覺得卑劣這個辭比較適合我。當然爸媽不會看到這個畫面，有機會的話可能讓他們看看我跟阿杰手足情深的樣子就好，他們看到這些就好，這樣說不定媽會釋懷一點，媽對每個對我好的人都會異常寬容。

「我沒有想過到餐廳見的人會是你。抱我。」反正沒有人。

「到餐廳之前我想了一大堆『遊戲』要陪我未來的弟弟玩，本來還想說勾引他搞個天翻地覆之類的，開玩笑的，太浪費力氣了，只是看到你我之前的計畫都作廢了。說不定我還可以當個可惡的姐姐欺負他，可是我不會欺負你，還是說我一直在欺負你……」

「亞美都說你對我太好，但是我知道你跟亞美不熟，我也不希望你跟她太好，很麻煩，我討厭麻煩的事，我沒跟亞美說，她會一直追問，改天被她發現再說吧，應該不會那麼快…我有跟你說我明天要跟亞美去玩水的事嗎，中午好像說過，可是我又不想去了，本來就沒有很想去，如果你明天回來陪我睡午覺的話我就不去了，可是你要打工，一直請假會被開除，可是我討厭太陽，這幾天太陽的好大，我也不是很喜歡最近的阿伸，皮膚越變越黑我不喜歡……」

「換你說話，我渇了。」

「我去倒水。」

阿杰倒了溫水，我突然想起來我中午的藥還沒吃，但是現在已經快五點了，我很輕易的就放棄吃藥這件事。阿杰說他現在早上到下午在一間便利商店打工，在火車站附近，下午到晚上到另外一家便利商店，在以前住的地方附近，我想生意應該會不錯，長的好看的人業績好一點是應該的。

「所以你晚上還要去打工嗎？」

「待會我會請假。」

有時候我會覺得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犧牲掉別人沒有什麼，整個社會營造的就是這樣的氛圍。聽說某個遠房親戚就是為了升遷而出賣了十多年的好朋友，為了每個月多了幾張鈔票，為了副總經理的頭銜，天平的兩邊總會有一端比較重，平衡只是偶然的瞬間，每個人都在背後唾棄，誰知道不久之後誰又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但是這樣任性要阿杰請假雖然他沒說什麼，但是居然有種想討好他的念頭。所以我決定晚上乖乖吃藥，把整包藥一起吃掉，他們最高興的就是我乖乖吃飯乖乖吃藥乖乖看醫生，阿杰不說可是他也希望我這樣，印象中他有說過希望我笑這種話，但是我記不清楚了，因為沒有人這樣對我說。

阿杰的電話響了，顯示的是晴美絕對是女生，反正我很任性所以我就幫他接起來了。

「喂？」

「請問這是王彥杰的電話嗎？」

「嗯。」

「請問他在嗎？」

這個女生的聲音嬌滴滴剛好是我不喜歡的類型，我看了阿杰一眼，既然我決定今天要霸佔他就做得澈底一點，「他在忙。」

「那…可以請他有空的時候回撥嗎？」

「妳有事我可以幫你轉達。」

連續劇好像都是這樣演的，最後一定會有一方沉不住氣，但是我知道不會是我，媽都說了我的脾氣很好，而且電話是對方打來的，多聊一點阿杰也不用付電話費。

「請問妳是阿杰的……？」

阿杰沒有姐姐，除了我們沒有人知道他有姐姐，他媽媽的聲音不會那麼年輕，所以她想問的大家心照不宣，「阿杰很忙今天不會回撥電話，所以妳有事我建議妳讓我轉達。」

「因為阿杰沒有請過假，所以我是想說他是不是生病了……」

「他很好。」我不想跟她講電話了，跟媽講電話也不會說那麼多句話。

「那…沒有什麼事，謝謝妳。」

然後電話掛了。

「你生氣了嗎？」

「沒有。」

爸媽不會對我生氣，妹妹生氣也不敢對我發脾氣，其他人不會對我生氣，我連話都懶得說了，阿杰生氣也不會說，但是他會皺眉，所以我看著他的眉心，沒有摺痕，有時候我會希望有人可以狠狠的罵我一頓，毫無顧忌的痛罵我，不然我的任性妄為只會更加肆無忌憚。

他們都說我是個脾氣好又溫柔的女孩子，又是僵化的錯誤信仰，不在乎怎麼會有氣不氣的問題，溫柔我想只是因為我說話一向不大聲，但是這對我沒有任何損害，而且解釋比捏造一件事麻煩上幾十倍。

我的任性只會在少數的人面前出現，爸媽那樣小心翼翼我也任性不起來，亞美太崇拜我，對妹妹是欺負不是任性，所以到最後好像只有阿杰受害。大概三年前解脫了之後也沒想到三年後還是要面對我。